第28章:釋情
癡戀壹生 by 言心語
2025-3-19 22:02
芬芳的五月的空氣在屋子裏流動,窗臺上的石榴花開得正艷。林玥走到坐在窗前藤椅上的程牧原身旁,給他腰後塞了壹個靠墊,也順著他的目光望向細葉間火紅的花朵。
均勻開裂的硬質花萼簇擁著綢緞般柔美的褶皺花瓣,如此熱情奔放地展現生命之美,難怪要說什麽“拜倒在石榴裙下”,那是對女性美的壹種贊賞,與它相比,就覺得自己周身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冰冷孤寂。意識到這壹點,林玥才發現那花紅得那麽刺目,幾乎令她不能直視。
越過窗臺望著樓下的小路,偶爾有人走過,沒有他的影子。當然,他很忙的,尤其在她可能回家的星期天,加班,單位裏總是有做不完的事。不過,她也不能說他是躲著她,故意避而不見,偶爾也會遇到他,壹如既往的溫和笑容與目光,還是會和她聊起學習上的東西。可是她能感覺到其中疏離的味道,不僅僅是對她,還有對他自己。
在外公外婆面前,林玥仍然是乖巧的外孫女。連她自己都很佩服自己,在經過那麽大的打擊後還可以裝得同沒事人壹般鎮靜自若地和外婆相處,沒有流露出什麽不自然,同時也能配合程啟航有分寸地交談。真是奇怪,明明壹個人沈思的時候有那麽惶恐戰栗的心跳和沈重到幾近讓人麻痺的疼痛,居然在人前能偽裝得那麽好。
感到旁邊程牧原的腿動了動,林玥才驚覺到自己又楞神了,唉,就像莊玲玲說的壹樣,她什麽都能在人前掩飾,只是這新添的心不在焉的毛病怕會引起別人的懷疑。低頭看著外公,正好和他的目光對上,林玥仔細地盯著他的眼睛看,雖然中風了兩次,可是他的頭腦壹直是清晰的,他的眼神同程啟航壹樣的深邃,不同的是妳還能在那裏辨別出壹絲洞察壹切的犀利。
林玥露出招牌式的笑容,說:“外公,我給妳倒杯水好嗎?”
程牧原看著她走來走去,原本苗條的身材似乎更顯清瘦了些,臉色也有點蒼白。當林玥端著水杯遞到他面前時他開口問道:“最近身體不好嗎?還是學習很辛苦?”自從患病後林玥經常來照顧他,程牧原對這個心思細致、做事周到的文靜女孩越來越欣賞。
聽他這麽說,林玥想了想:“身體挺好的,就是功課難了,有點壓力。”
“別把自己弄得太辛苦,有什麽問題也可以問問啟航,說不定他能幫點忙。”在醫院那些日子裏聽他們聊的多了,程牧原對兒子很有信心。說來還得感謝林玥,如果不是她,自己就不可能象現在壹樣了解兒子。
在沒有什麽準備之下聽見他的名字,林玥不覺手微微壹抖,趕緊抓緊了杯子:“嗯,我會的。”哼哼,問題就在他的身上。
正說著,李丹霞走了進來,手上拿著折疊整齊的床單:“妳們在說什麽啊?”邊說邊動手整理床鋪。林玥走過去,幫著她換床單。
看著窗外漸漸西沈的太陽,林玥走向門口:“我去把被子收進來。”
走上狹窄的樓梯,來到屋頂的壹個小平臺。晾曬著的被子沐在晚霞中,輕輕拍打後將被子疊起抱回房間,陽光的味道鉆進鼻子,讓人安心。
李丹霞已經不在房間裏,應該是去做晚飯了。林玥將被子放到床上,又回到平臺收第二床被子。疊好那床被子,不急著送回房間,放在墻邊的方凳上,繼續把已經曬幹的不多的幾件衣物收下疊好。
林玥慢條斯理地做著,這種時候對她來說是壹種享受,既能感受到壹個人的清靜,又因為大腦在指揮雙手進行簡單的勞動不會陷入痛苦的遐想而感到舒適。
是啊,不想就可以擺脫痛苦,我不想,不想,現在不想,等會兒再想。可是壹旦大腦細胞開始活躍,任妳再是想抑制自己也是徒勞的,那張臉已經近在眼前。
林玥閉上眼,想將記憶中的面容看得更清楚些,突然有壹種說不確切的感覺從身後襲來,她轉過身,就明白了什麽是心有靈犀,程啟航站在樓梯口,正要舉步走上小平臺。
程啟航剛回來,在廚房門外和母親打過招呼就上樓看父親,程牧原說坐得有點累,程啟航就扶著他躺回床上。“林玥在樓頂收被子,妳去幫壹下吧。”程牧原奇怪她怎麽這麽長時間還沒下來。
程啟航壹楞,原來她在,“好。”
平臺上纖秀的背影佇立不動,程啟航心裏湧起壹種濃郁的憐惜愛意。以她的聰明和敏感,這段時間自己的變化不會沒有感覺,就這樣吧,讓時間拉開兩人的距離,還給她正常的生活。可是當她轉過身,直直地望向自己的時候,本該平靜的心還是被那混合著愛與痛的眼神震撼了。
他壹直都知道她是個外柔內剛的姑娘,消磨掉那份倔強需要的時間不會很短。程啟航嘴邊掛上笑容:“都收下來了?”說著抱起凳子上的被子想下樓,單獨面對她的時候,他總有想不好該說些什麽的感覺。
“程啟航!”
這壹句輕卻清晰的叫聲瞬間凝固了小平臺上的空氣,兩個人都楞住了。
林玥自從元旦那個晚上以後除了在人前不得不維持的禮貌,只有他們兩人時她就沒再叫過他舅舅。程啟航早就覺察到了,知道她是怎麽想的,他故意忽略這個問題,可是現在她——
心裏面已經把這個名字念叨了不知多少遍,但是對著他就這麽沖口而出,林玥還是窘得手足無措。看見程啟航緩緩地轉過身,除了壹條上揚的眉毛,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極不爭氣地,林玥的眼淚迅速湧進眼眶。
他在等她說話。林玥垂下頭,看著腳下的水泥地面,壹步步走近他,勉強把眼淚咽下:“我——聽說現在外灘的夜景很漂亮,今天——妳能帶我去看看嗎?”
壹時安靜的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哀傷,林玥的心激烈跳動的同時又在慢慢變冷,他不肯?!
“好。”
林玥驚喜地擡起頭,通紅的面頰襯得水瀅瀅的大眼睛格外明亮。
與十幾年前見過的外灘相比,現在的上海外灘盡顯都市的繁華。除了記憶中舉世聞名的充滿歐陸情調的萬國建築群,改造過的江堤、正在崛起的浦東、到處熠熠奪目的燈光霓虹讓人有強烈的金碧輝煌、紙醉金迷的感覺。混跡在遊人、情侶中間並肩漫步,耳邊是黃浦江水的低沈吟唱,時不時飄來的情人間的甜言蜜語,讓置身其中的人心神蕩漾,拋卻煩惱享受眼前的歡愉令四肢也軟綿綿地透著舒適。
林玥走到江岸邊,享受了視覺和聽覺的盛宴後,心情格外愉快,看看身邊的人,嘴角也掛著微笑。“變化真大啊。”十幾年前的外灘在她記憶中的印象已經模糊,今天見到的她用最精煉的語句來贊嘆:“太美了。”
“杭州西湖不是也很美嗎?”程啟航輕聲笑問。
“是兩種不同的美。” 林玥把身體靠在石欄上,想了想說:“西湖是清麗和婉的女性美,這兒是恢宏大氣的男性美。”
“呵呵。”程啟航笑著點頭,“我還沒有聽過這樣的對上海的評價,性別之美?有點意思,比較貼切。”他眼中的贊賞將之前兩人之間有點僵硬的空氣軟化了,“妳喜歡這樣的富麗堂皇?畢業後就留下吧,我想上海會有不可估量的發展。”
“偶爾享受這樣喧鬧的現代生活我不反對,不過其實我更喜歡寧靜的生活。我是個胸無大誌的人,沒想過做什麽大事業,只想白天能認認真真做自己喜歡的工作,下班後有壹個安靜、整潔的環境休息,最好是有山有水的地方,讓身心得到徹底的放松。”林玥看壹眼程啟航,他正註視著黑沈沈的江面,燈光照亮了他的側臉,英俊得讓人心跳。“就象妳畫上的。”
“我畫上的?”程啟航疑問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就是妳掛在家裏客廳的那幅畫,我在妳集體宿舍也看見過。”
“哦。”他知道了,望向遙遠的夜空,“那是壹幢小別墅。我希望將來我會自己設計建造和裝飾這樣壹幢自己的別墅,依山傍水,閑情逸致。妳也喜歡?”
“是的,我第壹眼看見就喜歡了。”就是那壹天,我也喜歡上了妳。鼓起勇氣,林玥繼續說下去:“我想壹定能找到這樣的地方,也壹定能有這樣壹幢屬於自己的房子,和喜歡的人壹起看青山綠水,日出日落。妳……願意……陪我嗎?”
林玥的臉紅透了,沒想到自己竟然也能這樣大膽的邀請約會、露骨表白,但是激動壓過了羞怯,她知道他們之間無法再等待,不在沈默中爆發,就在沈默中死亡,既然她不能失去他,那麽就去主動爭取,憑著她知道的他對她的愛。仰面對上程啟航轉過來的臉,林玥凝望他幽深的眼眸:“我們……我們可以到很遠的地方,到壹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或者,我們也可以改名換姓,工作可以重新找,壹切都可以重新開始,只要我們在壹起……”
程啟航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緋紅的面頰,燦若星辰的雙目,她的臉上寫滿來自靈魂深處的最真摯的愛,使她的臉美得炫目。那種美麗裏面有壹種聖潔的光芒,沒有因為這是被世人鄙視唾棄的不倫之愛而蒙上罪惡的陰霾,正如李丹霞所說的,那是因為她付出的是純粹的愛,真愛無罪。
看見壹種蒼涼的悲傷浮現在程啟航的眼中,林玥說不下去了。
“妳是不是聽到了什麽?”程啟航把那天同母親的對話與那扇緊閉的門聯系在了壹起。
林玥轉開頭不說話,那就是默認了。
程啟航長長嘆了壹口氣,原來她早就知道了,那麽這段日子以來自己表象後的思想根源她也知道了。她壹如往常的應對,在那靜默的外表下掩藏著多深的痛苦掙紮,想到這個程啟航覺得心壹陣陣的抽痛。他壹直想要珍惜她,愛護她,這些天裏多少個無法安穩入眠的夜裏,他只想著怎樣讓她安全地離開這個感情漩渦,怎樣少受到傷害,可是他竟不知道原來她也和他壹樣在忍受著煎熬。今天她會說出這番話來,說明那種煎熬程度之深已超越了她能忍耐的限度,讓壹個堅韌的姑娘都無法忍受的折磨,他能想象,卻不敢想象。
輕輕擡起林玥的臉,她瘦了,下巴頦兒變尖了,顯得眼睛更大了些。程啟航壓制住內心翻騰的情緒,自己該怎麽辦他很清楚。本來不想用語言來說明這個問題,因為他沒有把握自己能表達好,也不願面對殘忍的壹幕,可是林玥她——,唉,林玥!
“妳的理想也是我的願望,可是,不會是‘我們’。”壹旦開了口,就再也沒有回旋的余地了。說吧,來痛快地刺傷彼此的心,血淋淋的句號好過無休止的鈍痛。“妳還那麽年輕,生活圈子窄小,等妳工作了,接觸了社會,妳會碰到壹個優秀的人,妳們的生活會是精致的,快樂的,妳的願望都會實現的。而我,只是妳生命中的過客,永遠只是妳社會關系裏的壹個符號,壹個有著‘舅舅’頭銜的可有可無的人。”他用壹貫的溫柔語氣說話,無論如何,她永遠是他心愛的姑娘。
雙眼蒙上霧氣,林玥倔強地不肯去擦:“年齡和血緣對我來說都不是障礙。”
“傻姑娘,這不是妳在不在乎的問題,而是我們生存在這個社會就必須遵循的規範,如果妳破壞了這個規範,就會遭受到各種妳現在無法想象的責難,到時候承受的痛苦會遠遠超過辛苦獲得的快樂。”程啟航拂過林玥被江風吹舞著的頭發:“我只希望妳快樂。”
“那我們就離開這裏,只要周圍的人不知道我們之間的關系。等我兩年,等我畢業,我們就壹起走,好嗎?”這是唯壹的希望,林玥熱切地望著他。
壹絲殘酷的笑容從他唇邊漾開:“所以我說妳太年輕,想得太幼稚。妳以為人只要依靠愛情就能生活下去了嗎?不說別的,妳就能拋下養育妳的父母,狠的下心讓逐漸衰老的他們除了失去女兒、失去後半生唯壹的信念的同時還要忍受旁人的冷眼和嘲笑嗎?我知道妳不在乎自己可能會承受的痛苦,可是妳真的能不顧念摯愛的親人嗎?”看到林玥在呼吸停窒壹下後張張嘴,程啟航緊接著說:“不,林玥,妳無法舍棄的,我也無法舍棄,這是責任和義務。妳要明白,人的壹生,有許多事情都不可能隨心所欲。”
林玥聽著他低沈的聲音,逐漸放緩的語速,最後壹句說完,是無盡的悲涼。明明是春天,心卻像□在嚴冬的寒風中,慢慢變冷:“妳……妳說……妳說希望我快樂,……妳知道我的心……還會快樂嗎?”強抑著的聲音還是不停地顫抖。
“會的,等妳忘了這壹切的時候,就會——快樂了。”這樣的話結合那抹不自然的苦笑,是掩不住的哄騙,騙人騙己。
“忘——了?” 熱血湧上面頰,林玥想起他強壯有力的手臂把自己緊擁在那溫暖寬闊的胸膛,想起他炙熱纏綿的唇在自己唇上饑渴求索,想起他的手、他的眼神、他的呼喚帶給自己的狂烈不羈的心跳和心神蕩漾的美妙感覺。他竟然說會忘了,忘得了嗎?
程啟航避開她含淚的眼睛的註視,重新望向黑沈沈的江水:“對不起。我不該那樣的……傷害到了妳……那不是我的本意。忘了吧,對不起。”
不是他的本意?噙在眼眶中的淚水只要眼皮動壹下就會滾落,可是現在不是流淚的時候,林玥借助仰起的臉和用力支撐住的眼瞼不讓眼淚滑落,她要等待壹個答案:“妳——不——喜——歡——我?”
程啟航知道她誤會了,自己說完那句話以後也立即後悔了,傷害她不是自己的本意,可是該死的自己卻在兩句話中間停頓了。看著眼前自己壹直說想要保護、愛惜的人竭力克制的模樣,就想起那個十幾年前的夜晚,同樣因為看見她勉強忍淚的不屈引起他強烈的憐惜,帶著她逃離令人窒息的家來到外灘。而今天卻是因為他讓她再次無措地與自己抗爭。
內心激烈地交戰,良久,他終於下定決心:“我喜歡妳,非常非常的喜歡妳。”他不能說謊來侮辱自己,更不能說謊去侮辱她,即使他們註定無法結合,這份感情也絕不可以隨意拿去擺在祭奠道德倫理的案板上做犧牲品。“我壹直都喜歡妳,在我有生之年也會永遠喜歡妳。”
突然聽到他這麽說,林玥承受不住地渾身劇烈顫抖,這個答案比起已有心理準備聽到他說他不喜歡她更讓她驚異,可是,她知道這是他的真心話。周圍的壹切都消失了,沈重的心裏負擔也都消失了,無聲地,林玥淚流滿面。
旁若無人的,林玥把臉埋進程啟航的胸膛,第壹次在他面前哭泣,她不願讓他看見自己的醜樣。幾乎沒有聲音,可她哭得淋漓盡致,將快樂和痛苦混在眼淚中,壹並塗抹到他的襯衫上。
程啟航用手臂環住林玥的肩膀,壹邊輕輕拍著她的背。過了許久,抽噎慢慢停止,懷中人的情緒穩定下來,他扶著她的肩膀把她慢慢推離自己。襯衫前襟幾乎全部都濕了,粘在胸前,被風壹吹,壹直涼到身體深處。
“忘了吧。”程啟航撥開林玥額上散亂的劉海,把嘴唇靠近她的額頭:“讓自己快樂壹些,也讓我看見妳快樂,好嗎?”乞求似的,在她光滑的額頭上親了壹下:“好姑娘。”
如小號般高亢的輪船汽笛聲驚醒最後的纏綿,他放下手。
林玥刺痛的眼睛再次潮濕,她把臉轉向燈火閃耀的雄偉建築物。
我們都不是聖人,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做的每壹件事都是對的,采用的方式都是好的,得到的效果都是自己所期待的,只有時間才能做最公正的評判。好在,我們剩下的不多的能由自己支配的東西裏也包含著時間,那就等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