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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夭桃

必齊之姜 by 六月禾未秀

2025-3-19 21:53

  三月初三如期而至。

  暖風細雨,觸手生春,壹夕之間,便是鶯歌燕舞,柳綠花紅。天氣逐漸回暖,夜裏睡覺的時候我已無需借助諸兒的體溫。但還是仰賴他春風拂面的氣息,上癮似的,片刻不能離開。

  今天是我的生辰,也是半夏在家過的最後壹個女兒節。再過幾天,她就要去衛國和世子姬急成嘉禮了。

  我的壹生經歷的離別太多,而這,只是壹個開始。

  我讓果兒去疾醫那裏討了些白芷,又去園子裏采了些初放的桃花,浸了五壇子桃花白芷酒,埋在母親堂前的五株桃下。這方子是卷醫書上抄來的,外敷內服,養顏駐色。我年紀尚小,還用不著它,只是諸兒愛喝。他說這酒喝了齒頰生香,嘴裏像含了朵桃花似的。我偷喝過壹回,開蓋的時候確有花香襲人,但吃起來並沒有他說得那般美味,倒是辣得夠嗆,也斷了我日後喝酒的念頭。

  別處的桃樹都開花了,就這五株桃任性,每年都遲放。我拿著犁頭在每棵樹下刨出壹個坑來,分別埋上壹壇封好的酒。什麽事都有人代勞,就這件事我非得親歷親為,已經作下了習慣。

  忙了大半晌,回去的時候路過園子,半夏正領著芙蓉在河畔流杯祈福。

  近來我很少去半夏那裏滋事,有時候路過她的宮,才擡腳要進去,又不知道進去以後要說些什麽,便作罷了。想來已經很久沒見著她了,日後也不見得有再見的機會,離別在即,反倒念起她的好來。

  半夏求得很虔誠,她心裏想要什麽,不必說出來我也知道。我向來不屑她所求所想的,但她若覺得好,那對她來說就是最好的吧。

  我走近她,從芙蓉的托盤裏撚起壹只玉觴,裏面盛著壹些醴酒,撒了三兩瓣桃花。沿著河岸已有不少流杯祈福的女眷宮娥,水裏浮滿了各色盛花盛酒的杯子,密如天上的繁星。女兒節年年如是,也不知其中幾個是心想事成的。每每見到這番景象,都讓我想起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話來。

  我學著她們的樣子將流杯托放進水裏,合十雙手,靜默禱祝。樣子雖學得好,可心同止水,什麽也沒有想,什麽也沒求,只眼巴巴看著盛酒的玉杯隨波逐流,漂到我目不能及的地方,化為烏有。我估摸著它的去處,許是順著這汪春水漂到宮墻外頭去了,那倒是個極好的去處。

  半夏見我求了半天,好奇問道:“妹妹求的什麽?這麽出神。”

  我笑道:“民有諺:三月三,生軒轅。今天是個求嗣的好日子,姐姐就要出嫁,自然是為姐姐求的。姐姐嫁的世子,日後定成國君;姐姐生的孩子,日後也會成為國君。”

  這些話倒不是我平白想出來的。

  前壹陣子和小白溜出宮去玩耍,見壹個鶉衣百結的乞丐,我見他可憐便給了他幾個錢。他說自己是個占卦的相士,既收了我的錢便要為我蔔上壹卦。我哂笑,“妳既算得準,就該算算妳自己,又何以落魄至此?”

  他嘿嘿笑了兩聲,堆了壹臉褶子,道:“這些都是命裏定下的,我雖能窺得壹二,卻無力回天。人啊,就只能順命而為。妳家祖先就很懂這個道理,發跡的時候不到,再怎樣殫精竭力也是沒有用的,不如找處好風好水,安心垂釣,釣到雞皮鶴發,自有負命者上鉤。”

  “先生倒連我家祖先都算出來了。但,妳既無法改變,我也不想知道。”我想拉著小白走,他卻不肯走了。

  小白就是個好奇心極重的人,“先生既算得準,知道也無妨嘛。”

  那老頭又是嘿嘿兩聲,褶子裏都要擠出油來了。他席地擺了卦攤,撒了壹把蓍草組成個卦象,道:“妳們兄弟四人,姊妹兩人,可是?”

  我用袖子掩著鼻,遮住些他身上的酸臭,退了幾步,不耐道:“妳既知道我們是誰,這還用妳算,天下人都知道了。”


  “莫急嘛,我還沒有說完呢。照這卦象,妳們兄弟四人同命,姊妹二人同命。”

  “如何同命法?”小白興趣盎然。

  “壹枝半夏,壹朵舜華,共生共榮,妳們姊妹二人都是極顯赫的命呢。父親是壹國之君,兄弟是壹國之君,丈夫是壹國之君,兒子是壹國之君……”算卦的說得搖頭晃腦、抑揚頓挫。

  說到得意處,卻被我打斷:“我們與鄰國世子早有婚約,盡人皆知,這卦換誰都會算。”

  “可妳們誰也嫁不成。”算卦的擡臉看我,露出狡黠的笑。

  我只當他故意氣我,拉著小白欲走。小白卻愈發興致,蹲在地上不肯走,追問道:“那兄弟們的命呢?”

  那相士笑得越發吊詭,湊近小白嘀咕了壹句:“妳們統統,不得好死!”

  雖是耳語,也被我聽見了。小白似乎還在回味他的話,已被我拉得老遠,我忿然道:“這瘋子的話妳也信?”

  我雖不信那相士所言,但半夏若是此命,對她也算好事。

  半夏聽了我的話,兩頰微酡,含笑應道:“此番遠嫁,也不知何時能再見妹妹。妹妹今日生辰,妳央我出嫁時候繡的桃花,我就提前送妳吧。”

  當日我也是信口說說,沒料想到她當真了。我隨半夏回了她的宮,芙蓉和果兒展了壹大幅絹帛在我面前。帛上壹株桃花開得轟轟烈烈,樹下站著壹個窈窕佳人。頭上金爵釵,腰佩翠瑯玕,攘袖見素手,皓腕約金環,粉面露春色,顧盼生光彩。那美人和我有幾分肖像,卻要年長幾歲,想那正是我出嫁的年紀。

  絹帛上繡了幾個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這是對出嫁女子最美好的祝願。

  我撫著細細密密的針角,這幅桃花美人圖,定是費了不少功夫。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倒是像我要出嫁了,我卻沒什麽好的回禮送給姐姐。”我謝過半夏,接過繡品,吩咐果兒收妥。

  回宮的時候,看見鄭使送來幾箱賀禮,我接過禮單略略掃了壹眼,無非是些珍珠瑪瑙,絹帛玉器,末尾署了姬忽的名字。未等我開蓋細看,就有人送來宴客的帖子,我隨手指了個箱子,上面繪了五男二女的七子圖樣,吩咐內侍送到半夏那裏去。

  父親為我的生辰辦了個家宴,和其他鐘鳴鼎食的宴會也沒有什麽不同,大家乘興而至,盡興而歸,我也得了不少饋贈。楊夫人熱心操辦,又得了父親的賞賜。

  想來,那已經是最後壹個全家人聚在壹起的宴會了,只是當時我並不專註於那場宴會。當幸福近在眼前、又唾手可得,往往就被視為理所應當。

  等宴散了,我急急找到諸兒,壹手抱著他送我的玉枕,壹手拉著他,問道:“妳送我的禮呢?”

  那枕頭是整塊上好的白玉透雕而成,雕的是灼灼夭桃的圖樣,枕頭中間可放凝神的草藥,香味會從玉石的鏤空裏彌散出來。八只角上都有黃金鑲邊,樣式不算繁復,卻古樸脫俗。是諸兒方才宴會上送我的禮物。

  他指著我的枕頭笑道:“不就在妳手裏拿著嗎?”

  我也笑,“諸兒送我的不會只是這個吧?”

  “那妳還想要什麽?這玉枕已是千金難得了,妳可不要貪得無厭。走,我們回去了。”他嘴上這樣說,卻不往寢宮的方向走。我就知道還有好東西,也不問他,緊走兩步,挽住他的手臂乖乖跟著。

  他領我到馬廄裏,裏面拴著壹匹黑毛白蹄的小馬駒,雖未長成,也看得出日後是匹體態勻稱、骨骼精奇的良駒。周王好馬,也不知哪個狗頭軍師出的主意,連馬骨都炒到了千金。馬販子們更是坐地起價,如今普通馬都能賣出大價錢,這樣壹匹千裏馬也不知道要幾個玉枕才能換來。

  我想起諸兒的“墨騅”,是他的坐騎,烈得很,被他馴服以後就只肯買他的賬。我喜歡得緊,可是想靠近壹些他都不允。但凡好馬,都有些脾氣。我回頭看他,諸兒朝我點頭,我才敢過去。

  月光之下,小馬翦水般的眸子尤其耀眼,如同黑緞上的寶石,閃著動人的光澤。我小心走上前去撫它的黑鬃,它回過頭來嗅我的手,親親熱熱的,仿佛久別的故友。

  諸兒見我未露喜色,問道:“怎麽,這馬我千挑萬選,妳不喜歡?”

  我拍拍它的背,為它添了把草料,嘆道:“倒是好馬,可惜了,日後也只有給我拉車的命。”

  “我早知道妳想學騎馬,這馬溫良,給妳騎正合適。妳若想學,我可以抽空教妳。”

  我欣然回頭,撲到諸兒懷裏,“妳可說真的?”

  諸兒舒展手臂接住我,笑道:“自然,我何時騙過妳?不過,也只等沒人的時候我才教妳。為妳,我已經挨了不少訓,可別再叫父王知道了。”

  “是,是!諸兒送我肥馬輕裘,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我歡天喜地地應他,掙脫諸兒的懷抱,圍著小馬轉了好幾個圈方才停下來,也不知道要如何表達此刻的歡喜。

  如今我也有自己馬了,我道:“這馬可有名字?”

  “由妳起吧。”

  小馬周身毛色漆黑如夜,與四只馬蹄上的白色渾然天成,我思忖片刻,道:“就叫踏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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