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議和
必齊之姜 by 六月禾未秀
2025-3-19 21:53
父親的聯軍紛紛敗盟,撤出紀國的戰場。最後壹場戰役中,姬允的箭射穿了彭生的右肋,彭生重創幾死,齊軍失去將領,頃刻之間,兵敗如山倒。父親只得帶著所剩無幾的殘部逃回臨淄。
我率領百官出城十裏,迎接得勝回朝的姬允,遠遠看見他坐在馬上,驕傲得像壹只孔雀。這恐怕是他壹生之中最偉大的勝利,終於可以像壹個男人壹樣縱馬馳騁,殺敵於疆場,而不是躲在陰暗的角落,以暗箭傷人。
父親鎩羽之後,壹病不起,沒多久,齊國就傳來了他薨逝的消息。他謀劃了大半輩子的霸業,間接毀在了我和半夏這兩個禍水手裏。其實,男人有的時候比想像中的還要脆弱,他們總是身披堅甲,是因為堅甲之內,不堪壹擊。而女人,就只消壹襲羅裙。
姬允讓我去偏殿見報喪的齊使。我很想為他落幾滴眼淚,還他教養之恩,但是哭不出來,也就不再勉強自己。我問齊使:“君父薨逝之前,還留了什麽話?”
使臣道:“嫡長子姜諸兒繼位。繼位之後為父報仇,不滅紀國,死後不得入祖廟。善待公孫姜無止,用度禮儀,壹如生前,不得有所減少。兩位公主,不必前往吊喪,終生不能回省。”
我仰天而笑,冷冷道:“知道了,妳可以回去復命了。”
七國之戰,連薨了三個國君。鄭國世子姬忽,半夏的小兒子姬朔,還有諸兒先後登上王位。看似貞元會合,新舊交更,但越是新鮮的血液,越是蘊藏了無限的潛能和欲望。只怕紀國狼煙未滅,天下又要再燃烽火。
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諸兒率先派使臣向魯國示好。姬允因打了勝仗,自得意滿,竟充起和事佬來,妄想調停齊紀兩國的世仇。三國國君在黃地簽訂了休戰的盟約,姬允主持大局,出盡了風頭。
回來的時候對我說:“我看姜諸兒也不過如此,世人傳他是刑天再世,我還當他有三頭六臂呢,竟然漂亮得跟個娘們似的。”姬允身著華服,向來謙恭有禮,從來不會說這樣粗魯的話。我接過他的大氅,微楞了壹下,沒有接他的話茬。他自顧說著:“壹個男人,拉不開弓,投不進壺,倒連酒也不會喝,才幾杯,就醉得像灘爛泥。竟然身著女裝,扮起舞伎來了……可見,坊間傳說也不盡然,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我們的同兒長相倒是和他有幾分相似,可別和他壹樣,這種窩囊性子,早晚亡國敗家……”
姬允越說興致越高昂,這麽些年,我們之間從來沒有正面談論過諸兒。諸兒十幾歲的時候就隨父征戰,早有煊赫威名,姬允心中多少有些戚戚。此番謀面,發現自己謬采虛聲,故又自得起來。今天這話,多壹半是說給我聽的。
我若無其事地應和著,仿佛他在談論天氣,心中卻多了壹份惕勵。
諸兒容貌,與洛神無二,恐兩軍陣前難以立威,故每每征戰,都以壹副鬼面具示人。但他戰神的名號卻是憑著本事在疆場上壹步步廝殺出來的。射箭投壺,是諸兒教我,他的能耐我當然清楚。至於酒量,諸兒自小嗜酒,更是千杯不醉。如今他肯在紀魯兩國的國君面前示弱,應是已謀定對手,使出的驕兵之計。
果不出我所料,諸兒壹面在黃地立約,壹面在紀國邊境駐紮重兵,對其耽耽而視,三國局勢再壹度緊張起來。姬允覺得自己難得當了回和事佬,還當得顏面掃地,又經朝堂之上眾臣鼓吹,便想出兵圍剿。
我初聞此信,勸他:“齊國不過駐兵邊界,對紀國秋毫無犯,君侯此時出師,師出無名,再叫他反咬壹口,倒說您率先毀約。”
姬允擺手,傲慢道:“姜諸兒滅紀之心,昭然若揭。他不過是在等待時機,我此刻不派兵,讓他得著間隙,豈不叫他得逞了?”
“可七國戰事才歇,我們雖然得勝,但也勞民傷財。國庫未豐,君侯,這時候恐不宜再戰!”我伏跪過去,枕著他的腿,妄圖軟化他發兵的決心。
他卻將我推開,肅然道:“魯國需要休養生息,難道齊國才戰敗,就不需要了?寡人這是乘勝追擊,夫人不必多言了!”他從榻上起來,半蹲在我身邊,陰森森道了句:“姜諸兒此番必死!夫人,妳既嫁來魯國,生是我姬允的人,死是我姬允的鬼,其他的,就不要多做妄想了!”
姬允甩袖而去,我目送著他決絕的背影離開,終於咽下了嘴裏的話。地上的磚涼涼的,壹直涼到心裏。我勸他不要出兵,實在不是怕他會殺死諸兒,我只是怕他會在失敗之後賠上屬於我兒子的土地。可惜他不會信我。
朝堂上下,文武百官,壹片主戰之聲,連向來遠見的申繻也未提出異議。不過就是壹次僥幸的勝利,已經讓所有人都沖昏了頭腦。眼看大戰在即,我已經無能為力。
兩個和我休戚相關的男人挑起了壹場戰爭,我卻被徹底排除在外。戰場就在魯國的奚地,我曾經反對過,但事關諸兒,姬允就擺出了十足男人的架勢,不準我再多置壹詞。
這場戰爭比我預期的要快,不論是開始還是結束。姬允師出無名,沒能拉攏到任何盟軍,就連紀國也不肯派兵。
三個月後,諸兒所過之處,皆棄甲倒戈,潰不成軍。魯國幾年的積累毀於壹旦不說,還幾近覆國。沿途驛站,不斷有快馬將戰報送進宮裏。齊軍鐵蹄踏處,橫屍遍野,諸兒不但活坑已經繳械的士兵,就連城中的老弱婦孺也全數誅盡。那個帶著厲鬼面具的男人,橫行在魯國的土地上,殺人越貨,幾近瘋狂。我看著眼前的戰報,幾乎不敢相信,那個讓人聞之色變的惡魔,會是諸兒。
魯軍連連潰退,已無還手之力。諸兒四處張貼檄文,“姬允不義,背盟敗約,魯國不降,殺伐不已。”情勢如此,姬允不得不派使臣前去求和。若求和不成,只怕難逃滅頂。
幾日後,已經被嚇破膽子的使臣終於從諸兒的中軍大帳裏帶回他的親筆書信。寥寥幾字,叫姬允前去齊國議和。
順道帶上君夫人歸寧。
自開戰以來,姬允的脾氣變得越發莫測。時而暴躁,時而親和;時而扔下我幾天不理,時而又沒日沒夜,流連不去。他總是在壹番溫存之後,對我惡語相向;又總是在我遍體鱗傷之後,百般撫慰。那封書信更是激起了他所有的憤怒,卻又無可奈何。
朝中開始準備議和的事項,申繻上疏,反對我去。姬允沒有理他,他竟直闖後宮,當著我的面對姬允義正嚴詞:“女有室,男有家,古之制也。禮無相瀆,瀆則有亂。女子出嫁,父母若在,每歲壹歸寧。今夫人父母俱亡,無以妹寧兄之理。魯以秉禮為國,豈可行此非禮之事!”
我聽完,冷笑壹聲,扯了扯衣襟,蓋住曝露在外的壹片雪白肩頭,自顧描眉。血還是從衣服裏面滲了出來,在絲帛上印出壹個鮮紅的牙印。
姬允從榻上爬起來,繞出屏風,衣衫不整,蓬頭亂發,指著我對申繻大吼:“她是歸寧嗎?她是歸寧嗎?她是去議和!議和!”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說,寫作是孤獨的分泌物。
如果願意給個評,我就不會那麽孤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