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孤獨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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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章 征辟雨後乍晴,霞滿西天。伊水北岸零零散散立著幾個人,似乎在欣賞夕陽。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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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遊藝

晉末長劍 by 孤獨麥客

2025-1-8 21:02

  邵勛抵達伊水之畔時,卻見滿地的鶯鶯燕燕,直讓人看花了眼。
  遊藝這種活動,自秦漢時出現萌芽,發展到魏晉時代,已經頗具特點。
  活動內容很多,如角抵、蹴鞠、投壺、下棋乃至百戲,其實就是趁著春暖花開、風景優美的好天氣,大家壹起到戶外玩壹玩罷了。
  魏晉這會,因為門閥政治的極大發展以及士大夫尚柔之風的興起,遊藝活動開始更加偏向文藝,更加風雅。
  摔跤、射箭、比武之類,壹點都不“柔”,壹點都不“風雅”好嗎?
  我們需要的是撲面而來的魏晉風度,需要的是文藝小清新,兩個人滾在地上摔跤實在辣眼睛,不喜歡!
  男人都這樣了,女人自然更不喜歡這類活動,於是今日女眷們多在飲茶、奕棋、畫畫、寫字以及詩賦唱和。
  不要覺得她們文化水平低,事實上,魏晉時代士族女子的教育水平是要超過兩漢的。
  後漢年間,神學化的儒學處於大壹統狀態,強調“滅人欲”,男尊女卑的格局十分明顯,極大壓制了女子的教育,即便有,學的也多是禮教方面的內容。
  魏晉仍然是男尊女卑,但女子卻沒那麽“卑”了,封建倫理的壓制得到部分解除。
  儒教的僵化死板乃至向神學方向發展,政治上的腐敗以及長年的戰亂,極大沖擊了原本的價值觀體系。魏晉士人愈發懷疑人生,舊價值觀逐漸崩潰,新的思想體系尚未建成,以至於社會上清談成風、放浪形骸、奢靡無度,士人主張追求個性、自由,探索自我價值及生命的意義,在教育方面,“越名教而任自然”這個主張得到大多數士人的認可。
  於是乎,女子教育的成果開始顯現,壹大批既精通琴棋書畫,又深諳詩賦歌舞的才女被批量制造出來。她們不再是只懂封建倫理的“紙片人”,而是更加立體,更加生動了。
  似乎是好事吧?充氣娃娃確實不太得勁呢。
  邵勛遠遠看著,裴妃被眾星捧月般圍在正中間。
  她穿著壹套雜裾垂髾(shāo)服,整體呈現上短下寬,上儉下豐的風格。
  上身是傳統的漢代深衣修改而來,較為修身,碩大的車燈塞在裏面鼓鼓囊囊,糧食之豐足,絕對不會苦了孩子。
  腰部用帛帶緊緊束著,纖細異常,伸手輕輕壹攬,那感覺絕對上頭。
  帛帶外還有壹條圍裳,可以理解為圍裙壹類的東西。圍裳將整個腰臀包住,下沿有層層疊疊的尖角形裝飾,緊貼裙身,垂及裙擺,是為“髾”。
  微風拂來,裴妃身後的髾隨風輕舞,煞是漂亮。
  仔細壹看,原來是兩瓣臀實在挺翹,裙、髾被頂起了壹個優美的弧度,風壹吹起,就飄飄蕩蕩。
  嗯,這個時候如果下壹場雨,將裙擺淋濕,曲線、弧度會更明顯。
  想到此處,邵勛突然有些愧疚。
  王妃對他有恩,是他的貴人,心裏這般褻瀆,著實不妥。但他這具身體畢竟是個十六歲的少年,正處於精氣勃發的階段,王妃這種人的吸引力又是致命的。
  少婦少婦,騰雲駕霧,可不比那些身子都沒長開的少女強多了?
  難繃。
  他的手下意識從刀柄上滑落,伸進戎袍裏面,調整了下褲襠的姿態。
  舒服多了,不再勒得慌,這才悄然遠去,巡視四周。
  “是妳呀。”青青草地之上,壹大壹小兩位少女正在采摘野花,見到邵勛路過,其中壹人立刻瞇起了眼睛,笑了起來。
  “見過二位小娘。”邵勛行了個禮。
  說是兩位少女,但其中壹個其實還是女孩,正是去年在庾家見到的那位小娘。
  另外壹個大概十六七歲的模樣,亭亭玉立,氣質嫻靜,給人壹種空谷幽蘭的感覺。她只擡頭看了邵勛壹眼,便轉過了視線,看著手裏的鮮花,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其實,像她這種士人家庭的女子,對軍漢們不屑壹顧才是正常的,庾家那位明顯年紀還小,還沒領略到“種姓制度”的真諦,過於天真爛漫了。
  “這位是梁將軍家的姐姐。”庾文君像只歡快的雲雀,仔細介紹她身邊的女郎:“出身安定梁氏,馬上要去當豫章王妃了哦。”
  安定梁氏,其實也算是士族裏面比較出名的存在了。
  東漢年間,權臣梁冀威風無比,壹門三皇後、六貴人、兩個大將軍,把持朝政二十年,先後立了三個皇帝。
  魏晉以來有所衰落,但到目前為止,雖然談不上頂級門閥,但仍在壹流末尾徘徊,其實不錯了。
  “梁將軍”應該就是衛將軍梁芬了。
  這個職務怎麽說呢,理論上很高,但梁芬應該沒有開府,在朝中權力有限。他最好的出路,其實還是謀壹個地方職位,比如刺史、都督之類,就是不知道他有沒有這個眼光了。
  “妳今日在巡視?”庾文君問道。
  “天下鼎沸,時局喪亂,正要多加巡視。”邵勛答道。
  “難得有個春日遊玩的機會,卻不知下壹次是何年了。”庾文君像個小大人般嘆了口氣,眼角的小月牙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幾絲憂愁。
  “戰事不遠矣。”邵勛也嘆了口氣,道:“不知道今年能不能熬過去。”
  “啊?”庾文君驚訝地捂住嘴,嬌艷的野花貼在臉上,頗有幾分人面桃花相映紅的趣味了。
  梁氏也看了他壹眼,不過並未說話。
  “洛陽這種風口之地,不知道怎麽都喜歡留在這。”邵勛看了眼遠處的山川、河流,道:“妳若想年年賞花,不如搬到江南去。”
  “為什麽?”
  “要打仗啊。”邵勛說道:“打來打去,人都死光了,最後怕不是讓並州匈奴占了便宜。”
  梁氏蹙眉,似乎有些憂愁,又好像不太喜歡這類灰心喪氣的話。
  庾文君下意識問道:“妳不是很厲害嗎?我家的部曲,沒壹個有妳這麽能打。”
  邵勛失笑,道:“戰陣之上,萬箭齊發,再勇武又有何用?世間最厲害的本事是‘集眾’,它有排山倒海、改天換地的無上威能。我——差得遠了,不過是亂世之中隨波逐流的小卒子罷了,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握,遑論其他。”
  他這壹番話,讓在場幾人都沈默了。
  庾文君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良久之後,天真地問道:“妳會幫我嗎?”
  邵勛失笑,認真地說道:“會。”
  “那就好。”庾文君的嘴角又翹了起來,大眼睛彎彎的,笑得很歡快。
  梁氏沒好氣地看了小妹妹壹眼,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今日兩人同乘壹車,路上遇到個怪道人,說她倆皆有“鳳格”,未來貴不可言,或有皇後之命。
  她雖不信,但庾家小妹妹和壹個軍戶聊得這麽開心,顯然是當不成皇後的。
  眼前這個軍漢,甚至只能娶軍戶女子為妻,和她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邵勛眼神不差,見梁家的那位天之驕女不願多言,便行禮告辭了。
  庾文君遺憾地行禮作別。
  她今年才七歲,雖說六歲就會寫詩了,但見過的人少,歷事更少。在她心目中,這個武夫大概是她所見過的人中武藝最出眾,最有本事的了。
  她的心思與別人不壹樣。從前年開始,懵懂之中就聽著父兄們激烈的爭論、反復的抱怨,隱隱約約知道如今的世道不好,天天要打仗。而既然打仗了,那麽最直觀的就是妳武藝怎麽樣了,對七歲的她而言,這簡直就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事情。
  至於其他的,暫時想不到,也不願意想。
  和庾文君相比,已經十六七歲的梁蘭璧就成熟多了,思考問題自然不會像小女孩那麽簡單。
  她很清楚這個天下的權力和資源到底掌握在什麽人手中。
  若想在亂世中過得好,擁有更高的地位,結交更有價值的人才是真的。
  豫章王,或許是壹個不錯的歸宿——當然,她也沒有選擇,這是早就定下的事情。
  邵勛離開二女後,先前壹直沈默的陳有根咧開了大嘴巴,說道:“督伯是不是喜歡公卿士女?”
  “妳想說什麽?”邵勛瞥了他壹眼。
  “督伯如此英武,何必低三下四?”陳有根不以為然道:“若真喜歡官家小娘,督伯不妨放我離開月余,定給妳扛壹個回來。”
  邵勛語塞。
  其他幾人也嗤笑不已。
  陳有根莫名其妙,他在說正經的呢,沒開玩笑。
  有些亂得可以的地方,如並州,部分世家女子幾乎淪為娼妓了,被人搶來搶去,壹點不稀奇。
  “去去去!”邵勛嫌棄地推了他壹把,道:“去鐵匠鋪幫我盯著點,看看重劍打好了沒有。”
  “諾。”陳有根胡亂行了個禮,離去了。
  邵勛站到河堤上,看著遠近春色。
  每隔壹段時間,他都會自省。
  這段時間做了什麽?得到了什麽?有哪些困難?離最終目標是遠了還是近了?
  總體來說,穩步前進,但上頭似乎總有個天花板?
  他想起了劉裕。
  此君在三十七歲那年,遇到了壹個千載難逢的良機:五鬥米道孫恩叛亂,東南八郡響應,局勢糜爛。
  到第二年,三十八歲的劉裕因為作戰勇猛,戰功卓著而嶄露頭角。
  三十九歲的時候,終於積功當上了太守。
  哈哈,快四十了,才有壹郡之地。
  那麽,在三十九歲之前,他為什麽沒能出頭?
  天花板是真實存在的。
  出身決定命運,而不是能力決定命運,有時候真的很操蛋。
  還好,這裏是北方,不是秩序穩定的南朝。
  大亂之下,很多邏輯被顛覆了,機會或許要更大壹些。
  當然,這會的秩序還沒徹底崩潰,還需要司馬家的子孫們乃至胡人繼續折騰,將籠罩在上空的黑幕徹底撕碎,把鐵桶般的桎梏打破,給廣大沒有出身的人壹個機會。
  命運沒法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覺,是真的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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