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壹門

　　羊獻容氣鼓鼓地回到溫明殿的時候，庾文君遣人送來了壹些比較稀罕的西域香料——匈奴占據關西後，此物大為減少，價格也激增。
　　臉色陰晴不定許久後，最終還是收下了。
　　老實說，她都不屑於對庾文君出手。
　　梁王妃是傻子，梁王可是個精明人，她不想多事。
　　開基之主的威望太高，鬥來鬥去，其實最後還不是看他自己的心意？
　　這種死人堆裏滾出來的人，心硬似鐵，百折不撓。
　　如果沒什麽巨變，很難改變他的固有想法。
　　裴靈雁應該是最了解他的人，她的重點放在培養兒子上，何嘗不是煌煌正道呢？孩子能力出色，才能打動梁王，其他都是白費。
　　生了壹會氣後，她默默來到書房，整理各種文具、書卷，然後又來到臥室，鋪好了床榻。
　　今晚是不可能穿皇後冕服了，因為她不樂意。
　　庾文君此時正陪著邵勛在光極殿召見幾個庾氏子弟：庾亮、庾蔑、庾條。
　　庾氏族人出仕的其實不少。
　　在洛陽那邊，有尚書令庾瑉、給事中庾懌、洛陽令庾冰。
　　在梁國這邊，則有相國庾琛、西閣祭酒庾蔑、倉曹令史庾條。
　　在青州，有別駕庾怞。
　　至於在潁川、汝南、襄城、河南等郡擔任中正、功曹乃至縣壹級官員的庾氏子弟，還有八九個。
　　聲勢還是不小的，只不過水平都很壹般。
　　庾懌任給事中多年，沒甚建樹，目前就是給伯父庾瑉打配合的，在朝中混資歷罷了。
　　前些時日，吏部曹尚書梁芬請以庾懌為汲郡太守。相國庾琛避嫌，沒發表意見，邵勛決定讓庾懌試試看，大筆壹揮同意了。
　　庾冰年紀輕輕就擔任洛陽令，表現馬馬虎虎吧，不差，把諸般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
　　邵勛也在觀察他。
　　官場上對庾冰其人的非議不少，主要原因就是譏諷他依靠家世出任洛陽令，而且年紀太輕，讓人嫉妒。
　　想要成為壹個高水平的政治人物，能力是壹方面，心性也很重要。邵勛會繼續觀察庾冰在洛陽令任上的表現。
　　庾條純粹是年紀到了，該出仕了，但不知他能力如何，於是先安排個事務官：幕府倉曹令史。
　　倉曹令史主要與倉谷打交道。
　　事務很繁瑣，但不復雜。要想不出紕漏，就得經常跑。邵勛想看看他願不願意吃苦，別整天待在衙署內偷懶。
　　庾怞、庾蔑都是庾袞之子，這倆之前主要是幫邵勛跑腿，聯絡各路人馬，功勞還是有的。
　　原幕府西閣祭酒胡毋輔之病逝後，庾蔑接任其職——胡毋輔之死得很痛苦，邵勛聽聞後，感覺他肯定得了肝硬化，喝酒喝得太狠了。
　　庾蔑當上西閣祭酒後的第壹件任務，就是前往盛樂面見拓跋郁律，索要代、雁門二郡。
　　這不是壹件容易的事，搞不好有殺身之禍，邵勛微微有些不忍，於是反復叮囑道：“元度去了盛樂，該怎麽說話，須得好生斟酌。安邑衛氏與拓跋有舊，我會令衛展派些子弟隨行，以作轉圜。”
　　“遵命。”庾蔑臉色有些嚴肅，應道。
　　這麽些年來，他幹的就是刀頭舔血的活計，比如不止壹次出使上黨。
　　現在又要去盛樂，好像在使者這條路上越走越遠了。
　　人壹旦被貼上標簽，再想改行是千難萬難。
　　他其實不想當使者，也不想在幕府或中樞，更喜歡當地方官。
　　太守不行，給我個縣令也能接受啊！可惜壹直沒這樣的機會。
　　“若有機會，多多打探拓跋氏內情。”邵勛說道：“代、雁門二郡我肯定要收復的，此乃劉琨私相授受，朝廷並未允準。不得此二郡，邊地不寧，拓跋氏可隨意出入並州、幽州、冀州。”
　　“妳也不要怕。拓跋氏若敢刀兵相向，我自提兵北上，與其壹會。當然，我今年不想打。其間分寸把握，妳要有數。”
　　“是。”庾蔑應道。
　　這就是要求他說話要硬，不能被人隨意拿捏、輕視，但也不能硬到沒有變通、轉圜的余地，因為發動戰爭的時機還不成熟，確實得好好思量壹番。
　　和庾蔑交代完後，邵勛又看向庾條，換了壹副笑臉，道：“幼序，當年看妳還是個頑童，壹眨眼這麽大了。在倉曹幹得舒心麽？”
　　“姐夫——”庾條擡起頭，剛說兩個字，就被庾亮瞪了壹眼。
　　“無妨，今日都是自家人。”邵勛溫言道：“去掉正月，今年才過去壹個月，幼序已經巡視了洧、敖二邸閣，非常勤勉。今後得堅持下去，妳不跑，可不就全靠底下人糊弄麽？妳跑了，他們想糊弄妳，就要更多的錢、聯絡更多的人，暴露的可能性大增。此為正道，勉之。”
　　“是。”庾條低頭應道。
　　“季堅。”邵勛又看向庾冰，道：“去歲審理、處刑匈奴降人，妳做得很不錯，深得快、準、狠三味。籌糧、發役、征兵之事亦很不錯，送過來的兵都粗粗整訓過，中護軍對此贊不絕口。”邵勛先誇了壹段，讓庾冰有些振奮。
　　庾文君也很高興地看著這個兄長。
　　庾亮則壹副老大哥的模樣，用欣慰的表情看著弟弟。
　　“唯有壹事不妥。”邵勛突然說道。
　　庾冰壹個激靈，立刻坐正了身子，洗耳恭聽。
　　“吾聞不少公卿巨室又開始圈地置莊園了。”邵勛搖了搖頭，道：“妳對他們太縱容了。洛陽的地我都有用，讓他們吐出來。”
　　“大王，那些地本來就是他們的啊，只不過原來荒棄了而已。”庾冰忍不住說道。
　　“放棄多少年了？以前怎麽不見他們來收拾？王彌壹敗，個個重新治宅建莊，招募莊客。洛陽才多少地，早晚被他們瓜分幹凈了。”邵勛說道：“既然扔了，那就是不要了，朝廷自然收走重新分配。此事很重要，妳不要畏難，我讓禁軍配合妳。若禁軍使喚不動，我帶銀槍軍去收地。”
　　庾冰這下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了。
　　他想了下，突然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妹夫將來多半想定都洛陽，他肯定不希望看到洛陽附近全是公卿的莊園。
　　當年曹孟德在許昌住得好好的，慢慢就跑去鄴城了，未嘗沒有許昌幾乎被士族莊園包圍的恐懼感。
　　考慮到妹夫安置四萬黃頭軍的舉措，以及在汴梁不斷清查田畝的行為，他非常想讓尊奉他號令的軍隊、官員住在都城旁邊，這就需要給他們分發大量田地了。
　　“是，回去後就著手清理。”庾冰回道。
　　不知道為什麽，他想到了王衍的金谷園……
　　不過那是妹夫送給王衍的，卻不好動。
　　王衍動不了，其黨羽還是有機會動壹動的。
　　王夷甫常年在洛陽把控朝廷，其黨羽也多在洛陽，這兩三年治宅墾田的可不少啊，似乎可以給他們來幾記悶棍。
　　說到這裏，邵勛有些口幹舌燥。
　　庾文君揮了揮手，宮人們紛紛上前，給眾人倒茶。
　　庾文君親自起身，給夫君倒了碗茶。
　　庾亮端起茶碗，剛想喝，卻見梁王已放下茶碗，似要開口，於是頓住了。
　　可誰知梁王很快又端起茶碗，再喝了壹口。
　　庾亮糾結片刻，終於端起了茶碗，剛端到嘴邊，卻聽得“元規”二字，手壹抖，差點灑了。
　　“汴梁停建，想必妳無甚事做了。”邵勛看著他，說道：“所以就終日窩在平陽，飲酒縱樂？”
　　“大王，度支曹撥不出錢糧來，我亦無能為。”庾亮壹邊說，壹邊觀察邵勛神色。
　　他吃不準梁王對他不滿是因為“無甚事做”，還是“飲酒縱樂”，抑或是二者皆有？
　　“妳手底下好幾萬人，都在做些什麽？”邵勛問道。
　　“去歲汴梁停建後，仆讓他們去耕田了。就在浚儀、開封二縣，自食其力。如果今年度支能發下錢糧，我便把他們叫回來，續建汴梁。”庾亮說道。
　　“此事幹得不錯，這麽多年有長進了。”邵勛說道：“似乎當年在廣成澤時，妳就管著屯丁們墾荒種地，可謂駕輕就熟。五月就收麥了，屆時或有壹定糧草，妳調撥人手，將其運往平陽、晉陽、鄴城三地。”
　　“是。”
　　“河南真的壹點糧都沒有了？”邵勛加重了語氣，問道。
　　“不多了。”庾亮倒也沒有瞎說，去年河南大部分郡縣只有壹季粟收獲，哪來許多糧食？河北賑災用去大半，或還剩壹點，但都是各家保命的老底，如何肯輕易拿出來？
　　“罷了，是我欲壑難填。”邵勛嘆道：“五月麥收後，盡量補足空蕩蕩的邸閣，妳差人往並州多送壹點，明年我有用。”
　　“是。”庾亮回道。
　　他手下那幾萬人多為流民、俘虜、罪人，不修汴梁時就是農奴，拿來轉輸糧草正當其用。
　　他隱隱感覺到，妹夫似乎有對拓跋氏動手的沖動，而今唯壹欠缺的就是糧草軍資了。
　　“好了，就這麽多。”邵勛掃視了下諸庾，笑道：“庾氏壹門，竟然有如許多英才了。梁奴尚幼，將來就要靠妳們這幾個舅舅幫襯了。”
　　庾文君聽了，只看著夫君，壹眼不眨。
　　梁奴作為嫡長子，今年才五歲，確實堪稱幼小，讓她微微有些擔心。
　　庾亮則喜上眉梢，與幾個兄弟對視壹眼，暗道隨著梁奴年歲漸長，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不過還不能掉以輕心。王衍那老貨，實在令人憎惡，得想辦法打壓壹下。
　　和庾氏諸人碰面完畢後，邵勛便留在寧朔宮休養。
　　三月初，庾文君親蠶歸來之後，邵勛便召集人馬北上離石。
　　(本章完)
　

上壹章撤回壹段
　　庾文君生第三個孩子這事，是我記錯了，搞混了，不存在，撤回。
　　上班八小時，上下班路上壹小時，每天碼字時間太少，熬夜太多，經常搞混。
　　其實我自己私下裏有表格記錄，但時間太緊，有時候就懶得打開EXCEL表格，連續打哈欠的情況下，容易搞混。
　　只有壹個感慨，要想不出錯，壹天兩更、三更太難了，除非全職。
　　但全職我又不太願意，主要是感覺與社會脫節，人情世故、思維模式什麽的都會停滯，對社會的認知得不到更新，屬於閉門造車，寫出來的東西會有很大的邏輯問題。
　　玄幻小說還好，都市、歷史小說邏輯出問題，就太難看了，顯得太幼稚。
　　還好現在我工作不是特別忙，還能堅持。
　　還有上壹章庾蔑、庾怞的問題，那章沒錯。
　　是我上壹卷底稿改了，起點忘改了。熬夜太多造成的，容易丟三落四。
　　特此說明壹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