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六十八章 進軍神速
晉末長劍 by 孤獨麥客
2025-1-8 21:03
“嘩啦!”壹艘船只被推入了白溝之中,濺起大片渾濁的水花。
枋頭南城之外的空地上,工匠們日夜打造船只,堆放在岸邊。
船只的木材並未經過長時間的陰幹,因此新制的船只用不了多久就會變形、漏水乃至腐壞。但只要能臨時用用就夠了,不是嗎?
疏浚後的淇水故瀆之內,纖夫們將壹艘艘船拉到南城河浦,卸完貨後,部分船只南返,部分船只留下,準備調到白溝方向使用。
許昌世兵站在岸邊,與船工運兵通力協作,將壹艘艘偏廂車、輜重車卸到岸上,粗粗檢查壹番後,整隊向東,抵達白溝南岸的臨時駐地。
楊寶跟隨最後壹支船隊抵達河浦。
甫壹下船,他就聽到了壹陣“嘩嘩”聲。
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響。
隨從們都驚訝地看向不遠處。楊寶霍然轉身,卻見河堤之上走來了壹群人。
這群人隊列齊整,士氣高昂,身披鐵鎧,左弓右刀,手裏還舉著高高的長槍。
河堤上不斷有人走下,跟在後面。
壹開始比較散亂,漸漸聚集成壹團團。
稍稍對齊之後,這壹團團的人又慢慢組合起來,變成更大的壹團,隊列也更加整齊。
仿佛溪流匯成大河,又好像細土堆成高山。
他們默不作聲,很快從楊寶等人身邊經過。
槍頭閃爍著耀眼的寒光。
甲葉上滿是銳器劃痕。
“嘩嘩”的碰撞聲充斥耳膜,楊寶甚至聞到了幾絲血腥味。
他們默不作聲,神色漠然,仿佛不是去搏命廝殺,而是完成件很簡單的事情壹樣。
“沙沙”的腳步聲慢慢遠去。
楊寶感到嘴角有些苦鹹的味道,擡手壹擦,發現是額頭的汗滴順著臉龐流下。
看到隨從們壹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剛想說兩句活躍上氣氛,卻聽到壹陣蒼涼的角聲。
車輛轔轔而行,帶起大股煙塵。
煙塵之中,大纛高高豎起。
歡呼聲剛剛起頭,就被人伸手壓下了,顯示了此人極強的掌控力。
數百騎自煙塵中走出,領頭壹人身披金甲,壹手挽韁,壹手撫劍。
所至之處,人人都行註目禮。
“陳公!”楊寶低語。
“陳公出征了?”有人問道。
“出征了。”楊寶輕嘆壹聲,也不知道是在說陳公,還是身為陳公親兵壹員的楊勤、他的兒子。
他不再說話,徑直入了枋頭南城,前往度支衙門設於此地的分院。
比起他上壹次抵達,枋頭南城外整潔了許多。看樣子,此地已經渡過了物資、人員最混亂的階段。
該送的資糧都送過來了,該集結的人馬都集結了,各自委派任務完畢,剩下的就是靜等大戰結果。
說實話,他是有些緊張的。
易地而處,如果他在邵勛的位置上,覺得當個河南軍閥就滿足了,沒有更多的想法,雖然他也知道困守河南不打出去的話死路壹條,但他就是不想冒險,能混壹天是壹天。
“怪不得他能有這麽大的局面。”楊寶搖了搖頭,準備去找留守的幕府文吏,交割物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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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了,田野中的瓜豆已經成熟。
桑葉長得極為茂盛,卻無人采摘。
有幾個膽大的農人正在田間采摘果蔬,見得大軍過路之時,戰戰兢兢,但並未遠離。
白溝水北岸並沒有幾個兵,偶有些許遊騎路過,也匆匆忙忙,並未註意到他們。
白溝水河面上,壹艘接壹艘的船只順流而下。
有人擡頭望向西面,那裏黑雲密布,張牙舞爪,活似壹頭兇獸。
船只從兇獸口中吐出,壹艘艘、壹隊隊,從不停息,無有止境。
農人下意識伏低了身子,住口不言,仿佛怕過路大軍聽到他們的說話聲壹樣。
白溝水南岸,旌旗蔽日,煙塵漫天。
車馬、兵將如長龍壹般,從東到西,充塞於天地之間。
不親眼看到,妳很難相信世上竟然這麽多人!
是的,這幾位農人壹輩子加起來也就認識數百人罷了,但對面來了多少?
黑壓壓的壹大片,茫無際涯,數都數不清。
“堡主養的羊都沒這麽多吧?”有人喃喃說道。
“堡主最多養了千把只羊。”
“放出去白花花壹大片,我以為有幾萬只。”
幾個人都笑了。
說話之人有點臉紅,壹千只、壹萬只在他看來都壹樣多,沒有什麽區別。
“這是誰的兵?”突然有人問道。
“大胡的人吧?”
“不像。如果是大胡的兵,肯定是羯騎,他們不會這麽和善。”
“確實沒看到羯人。”
羯人還是很好分辨的,虬髯、高鼻、深目,長相就和他們不壹樣。
最關鍵的是,他們比較野蠻、兇殘,殺人如麻,下手非常黑,便是大胡也沒法很好地約束之。
“走吧,可能是來打大胡的河南人。”有人害怕了,看了眼西邊,黑雲似乎更沈了。
“走。”幾人沒有異議,收拾好農具、果蔬,消失在了田壟間。
他們走後沒多久,壹隊遊騎沖到近前。
領頭軍官伸手指了指,數十騎奔出,朝各個方向深入搜檢、巡視。
其他人就地駐馬,休息壹會。
馬兒低下頭,啃食著田裏的草料、菜蔬。
對岸響起了鼓聲。
剛整隊完畢的壹批人再度前進,步伐整齊。
進入敵占區了,銀槍軍的老兵們恢復了戒備態勢,弓上弦、刀出鞘、長槍在手、盔甲穿上身,在偏廂車內側行走著。
累了之後就坐到車上休息,另壹批休息完畢的人下車,繼續保持警戒。
每天太陽還在半空中呢,全軍就停下來紮營屯駐,非常謹慎,為此不惜犧牲行軍速度。
前方傳來了壹陣箭矢破空聲。
所有人都緊張了起來,紛紛上馬。
片刻之後,雜亂的馬蹄聲響起,數名匈奴遊騎狂奔而來,背上還插著箭矢。
正在休息的晉軍遊騎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沖了上去,前後夾擊,將敵方遊騎斬落馬下。
菜地被踐踏得壹片狼藉,就連旁邊的農田也被敵我雙方數十騎給踩得體無完膚。
這就是戰爭,沒有任何憐憫可言。
說句難聽的,如果此刻遇到石勒大軍,雙方就地展開,列陣廝殺,遠近的農田、菜畦都會被密密麻麻的軍士站滿,阻礙行動的桑林也會被砍伐壹空。
這不是應不應該的事情。
即便是軍紀天下第壹好的軍隊,主將又非常愛護百姓,請問在這種情況他要不要讓部隊從行軍狀態展開,排列軍陣?
驛道就那麽寬,壹排兵布陣,馬上就站到農田裏去了。
大軍前進後退之時,方圓數裏乃至十余裏的莊稼可就全毀了。
河對岸又響起了擊鼓進軍之聲。
“走吧,到下壹個地頭休整。”領頭之人壹揮手,策馬而去。
“諾。”其余人緊跟在後面,穿過菜地,本土原野,繞過塢堡,跨過河流,跟著大軍壹路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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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六夜,大軍屯於宿胥口附近。
所謂宿胥口,即古黃河決口處(位於今浚縣西南),位於枋頭以東二十裏、黎陽西南五十裏。
禹河(大禹治水時代的黃河,今黃河下遊河段)本由此北流,周定王五年始東流。
曹操築枋頭,引淇水東流,疏浚白溝,這個白溝其實就是古黃河河道。
六月初七,大軍沿著白溝向東北進軍,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擔任先鋒的兩千騎已抵達黎陽城外。
壹千義從軍騎兵就地散開,繞城壹周。
已擴充到千人的騾子軍將士紛紛下了乘騾,又從另壹頭騾子背上取下甲仗,兩兩互相穿戴起來。
原銀槍軍第八幢幢主、現騾子軍督軍蔣恪站在城外,看著這座破敗不堪的城池。
諸王混戰以來,黎陽數易其手。
最慘烈的壹次是匈奴滅晉大將軍劉景攻黎陽,破城之後,將縣城及周邊百姓、流民三萬人沈河。
這個地方,已經從壹座河防重鎮,變成了殘破廢墟。
“嗚——”角聲驟然響起。
義從軍副督喬洪嚇了壹跳,扭頭望去,卻見騾子軍千名士卒已在城下列陣。
當先百人身著皮甲,身輕如燕,瞄準城墻上的缺口,飛爪壹扔,便攀援而上。
飛爪,即前段是抓鉤,後面系著繩索的攀援器械。自古以來便列於軍中,至唐時非常流行,宋以後少見。
唐末之時,滑州內訌,兵無戰心。時逢大雪漫天,嚴寒無比,朱珍不準士兵休息,雪夜奔襲,壹日直趨城下,攀援而上,執義成節度使安師儒。
這並不是什麽特種兵武器,與長梯、雲梯車壹樣,算是攻城的諸般手段之壹。
騾子軍將士攀援之時,城頭探出幾個腦袋,看到他們利用城墻豁口攀援,大聲驚呼。
騾子軍後續人馬上前,抽出長垛箭,披甲步射。
他們的準頭遠遠不如銀槍軍,但勝在人多,數百人齊射之下,城頭探出腦袋的敵軍紛紛慘叫。
先登的百人大吼壹聲,登上城頭,雙方展開了激戰。
片刻之後,又是百人順著繩索攀援而上。
殺聲漸漸往城內轉移。
“吱嘎——”破破爛爛、鑲嵌著幾塊“補丁”的黎陽西門洞開,早就等得不耐煩的騾子軍壹擁而入,沿著街道向內沖殺。
騎兵躍躍欲試,在確定安全之後,小步快跑,也跟著沖進了城內。
城內數百丁壯抵敵不住,大部投降,剩下的奪門而出,消失在曠野中。
黎陽,壹日易手。
“遣人進占渡口,搜羅船只回南岸報訊。”獲得破城首功的蔣恪意氣風發,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