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莫欺少年窮
曹賊 by 庚新
2018-6-12 20:59
清晨起來,又是個陰雨天。
這賊老天才晴了沒多久,就變了臉。窗外細雨綿綿,總讓人感覺著,心情似乎有些低落……
曹朋起床後,在門廊上活動了壹下身子骨。
洗漱完畢,他來到荀衍的房門外,輕輕叩響門扉。
“先生,可曾起身?”
“已經起了。”
“今天有什麽安排嗎?”
房間裏沈默片刻,傳來荀衍低沈的聲音,“算了,今日不想出門,吩咐下去,膳時把飯菜端來就好。”
“先生,妳不舒服?”
“沒有,只是不想動……阿福,妳若是有事,自便就是。”
“喏!”
曹朋答應壹聲,小心離開。
他大約能猜出壹些端倪。想必是昨日的事情,讓荀衍感觸頗深,以至於心情低落,所以聲音才會如此衰頹。文人啊,總難免多愁善感。其實,曹朋何嘗不如此?只是看個人的調整。
荀衍既然無事,曹朋自然落得個清閑。
離開吳縣兩天了,也不知月英走了沒有。
此時此刻,曹朋特別想找黃月英傾訴壹番。昨天陸府的遭遇,也讓他心智頗受折磨。甚至連他自己,也是在最後壹刻才猜出了端倪。苦情的陸綰,實在是讓他有壹種無法承受之重。
“子幽,今天荀先生沒有安排,要不要出去走壹走?”
回到房間,曹朋換了壹身衣服,詢問夏侯蘭。
夏侯蘭有氣無力的躺在榻上,懶洋洋的回答道:“算了吧,今天不想動,妳要出去,自己去吧。”
看起來,連夏侯蘭也受了不小的影響,以至於提不起精神來。
曹朋看了壹眼夏侯蘭,搖搖頭,轉身走出房間。
在門廊上站立片刻,他找來壹支竹簦,在濛濛細雨中,走出跨院的拱門,朝驛站門房走去。
“妳說什麽?”
看著眼前陌生的驛丁,曹朋壹臉震驚之色。
“闞澤走了?什麽時候走的?”
“前天晚上他向驛官請辭,昨天壹早趕了壹輛車,帶著壹箱子書走了。”
“去了何處?”
“這個還真不清楚。
闞德潤與我等交情並不深厚,所以也沒有說要去哪裏。只是聽驛官說,他好像是返回老家了。”
闞澤的老家,在會稽郡山陰縣。
曹朋有些茫然了,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前兩日還壹心想著拉攏闞澤去廣陵,可突然間,闞澤竟然走了。這使得曹朋有點無法接受,闞澤這算不算是不辭而別呢?他為什麽會突然請辭?為什麽連個照面也不打?莫非是……
曹朋突然間苦澀壹笑。
自己壹心想要和闞澤打好關系,可人家闞澤,卻未必能看得上他。
想到這裏,曹朋不禁有些頭痛。呆呆的站在門房前,半晌後才醒悟過來,慢慢走出了驛站大門。
陰沈沈的天氣,讓曹朋的心情變得更加惡劣。
走出驛站後,沿著長街,茫然往前走,全然沒有任何方向。
算了,走了就走了!
至少我還有月英……
想到這裏,曹朋抖擻精神,往葛府方向行去。
哪知道敲開葛府的大門,從裏面走出壹個門丁,“妳是誰?因何叩門?”
“啊,敢問江夏來得黃彣承彥公,可還在府上?”
黃彣,是黃承彥的名字。
彣,按照東漢許慎的《說文》解釋,就是有文采。美士有彣也,是說文中的解釋。而在《爾雅》裏又有美士為彥的解釋。這承彥,就是承接學問,傳承德行的意思,正好與彣字相合。
古人這名與字,相互間多有關聯。
往往‘字’是‘名’的解釋。
門丁壹怔,“妳是問江夏黃公嗎?已經走了!”
“啊?”
曹朋脫口而出道:“黃公,什麽時候走的?”
“好像是前日把……走的很匆忙。”
曹朋頓時懵了。
僅僅兩天的時間,這世界好像壹下子就變了個模樣。闞澤悄然離去,黃月英也隨黃承彥走了?
曹朋還想著,怎麽和荀衍開口,求荀衍出面提親。
可沒想到,還沒等他向荀衍說這件事,黃承彥帶著月英就走了?
門丁把大門關上,曹朋在葛府門外又呆立許久。心裏只覺得有壹種莫名的燥郁,讓他忍不住甩開竹簦,站在細雨中大聲吼叫,引得街上行人為之側目。該死的賊老天,既然給了我壹個希望,為什麽不等我做出努力,就把我的希望給掐掉了呢?該死,真他媽的是該死……
曹朋吼叫了片刻,總算是將心中的燥郁舒緩了壹點。
頭發和衣服,都被雨水打濕。他在雨中站了片刻,轉過身,彎腰準備拾起竹簦……
壹雙黑色紋履,突然間出現在曹朋的視線裏。他心頭壹震,連忙直起身子,順勢向後退了壹步。
“甘大哥?”
等他站穩了身形,才看清楚那雙黑色紋履的主人。
甘寧壹身錦袍,手持壹支竹簦,正盯著曹朋上上下下的打量。
“阿福,妳沒事兒吧。”
“我有什麽事,只是被妳……對了,妳不是隨黃公走了嗎?”
甘寧是黃承彥的護衛。
黃承彥既然離開了,那甘寧自然應該隨行。而今,甘寧在他面前,豈不是說……月英沒走?
“甘大哥……”
“阿福,黃公要見妳。”
“什麽?”
“我是說,黃公要見妳,隨我來吧。”
“哦!”
曹朋心中,陡然間變得忐忑起來。黃承彥沒有走,而且還要見我?這種感覺,就好像登門的傻女婿,讓曹朋壹下子有些手足無措。他自己都不清楚,是怎麽隨著甘寧走的,反正壹路輕飄飄的,整個人完全不受控制壹樣,雖在甘寧的身後,轉過長街,轉進了壹條小巷中。
這巷子裏,有間客棧。
面積不是太大,但勝在幽靜安寧。
整個客棧已經被黃彣包下,壹進客棧的大門,曹朋就看到黃承彥陰沈著臉,端坐在大堂上。
“黃公,人帶來了。”
“興霸辛苦了……”
黃承彥朝著甘寧點點頭,甘寧閃身,便退到了旁邊。
“黃……先生,學生給您請安了!”
“曹公子不必客氣,小老兒壹介白身,可當不得妳堂堂潁川荀氏的門下客之禮。我今天找妳來,只有壹件事。我要回江夏了,請妳把月英交出來,莫要耽擱了我們回去的行程……”
“啊?”
曹朋壹頭霧水,看著黃承彥有些不明所以然。
“黃公,月英……小姐沒和妳在壹起?”
“若在壹起,我又何必在這裏,與妳啰唆!”黃承彥再也顧不得什麽名士風範,呼的壹下子從坐榻上站起來,胸前美髯亂顫,手指著曹朋的鼻子罵道:“曹家小子,我與妳把話說明,我絕不會允許妳和月英往來。妳,妳,妳……妳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竟然也敢……”
“妳住嘴!”
曹朋突然怒吼壹聲,打斷了黃承彥的話語。
“黃公,我敬妳是月英的父親,所以對妳尊敬有加。
我與月英,情投意合,與妳又有何幹系?什麽身份,什麽地位?高祖舉事之前,不過沛縣亭長,陳勝吳廣起時,也只是壹介刑徒。自古以來,將相寧有種乎?妳也莫太高看了自己,黃家最初也不過壹介庶民罷了。我今日雖然落魄,焉知我日後不得飛黃騰達?我在說壹句,我不知道月英在哪裏?我今天來見妳,也正是為了見她……有壹句話贈與黃公:莫欺少年窮。”
曹朋說罷,轉身就要走。
黃承彥怒道:“曹家小子,妳莫要張狂,難道就不怕我通報張子布,妳的來歷嗎?”
曹朋停下腳步,扭頭看著黃承彥道:“我什麽來歷?
我不過是中陽山壹介窮小子,得荀先生看重,忝為他的書童。除此之外,妳還能告訴張昭什麽?
黃公,休要用這等話語威脅我,平白讓我看低了妳們江夏黃氏。”
人敬我壹尺,我敬人壹丈。
黃承彥開口身份,閉口地位,著實惹惱了曹朋。
妳黃家百年大族又能怎樣?
我憑著自己的雙手,未嘗不能打出壹片天地,總好過妳們這等人,躺在祖先的余蔭下過活。
曹朋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
黃承彥如果好生和他說教,他雖說聽不進去,但也不會翻臉。
可是,從壹開始黃承彥便擺出壹副說教的嘴臉。那高人壹等,指手畫腳的樣子,就惹得曹朋不快。
什麽事老子都能忍,可老婆不能讓。
既然月英沒有和妳在壹起,也就說明,她壹定是念著我,所以才會離開。
如此,我就算是知道了她的下落,也不可能告訴妳。早先對黃承彥尚有幾分敬重之意,可此時此刻,曹朋對他再無半點尊敬之心。妳看不起我,我還看不起妳呢。誰能比誰高人壹等嗎?
曹朋大踏步離去,只留下黃承彥站在大堂上,氣得渾身打顫。
他連連大口呼吸,努力平復激動的心情。
甘寧看著曹朋的背影,眼中流露出壹抹稱贊之色。他同樣是個桀驁不馴的人,同樣不得意,淪為他人的護衛。曹朋那壹番話,正說到了他的心坎裏:莫欺少年窮!此話甚得吾心。
“黃公,可要教訓壹下這小子?”
甘寧上前壹步,輕聲問道。
黃承彥搖了搖頭,咬牙切齒道:“怎麽教訓?打他壹頓嗎?
這小子聰明的緊,焉能不知道是誰所為?這時候動手,不但留了我黃家的顏面,還平白惹了荀家……不過,這小子說起話來,可真夠勁兒!當初在棘水的時候,可沒看出他的血性。”
黃承彥說罷,復又坐下來。
他沈吟片刻之後,輕聲道:“看起來月英的確是沒有找他。他這兩日不在吳縣,月英也不可能找到他。興霸,妳說月英會去哪裏?她在吳縣又不認識什麽人?會不會是出了意外?”
甘寧搔搔頭,“小姐為人機靈,而且極為聰慧,應該不會出什麽事。”
“我看,那丫頭壹定會找那小子。
興霸,妳給我盯著他。如果看到月英的話,就把她給我抓回來。這孩子實在是……等返回江夏,定要給她定壹門親事,也好過這丫頭整日胡思亂想,也不知道那曹家小子究竟有什麽好。”
“喏!”
“不過……”黃承彥站起來,自言自語道:“曹家小子的詩,的確有些本事。”
他嘆了壹口氣,轉身慢慢走上樓。
可憐天下父母心,但有些時候,父母又怎知兒女的心呢?
甘寧搖搖頭,也只能是,暗自為黃承彥難過:想他黃彣,在荊襄何等人物,今天為了女兒,被曹朋罵的如此淒慘。只是黃公啊……曹朋有句話沒有說錯:將相寧有種?今日之窮家小子,焉知他日不能飛黃騰達?妳的所作所為倒也不能算錯,但妳卻為考慮到月英的想法。
不知為何,甘寧聯想到了自己的命運!
其實,他和曹朋,何其相似……
……
曹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了驛站。
反正回來的時候,衣服都已經濕透了。夏侯蘭問他出了什麽事情?曹朋也沒有心情回答。
枯坐在房間裏,曹朋的腦袋亂哄哄的。
壹會兒是黃月英,壹會兒是闞澤……讓他感覺有些不知所措。
心裏面,好像積郁了壹團火。
坐在床榻上,整個人就好像要被火焚化掉壹樣。
他驀地站起身來,在書案上鋪開壹張白絹,在上面奮筆寫下:天行健,君子當自強。
而後,把毛筆壹扔,整個人好像虛脫了似地,癱坐在地上。那失魂落魄的模樣,把夏侯蘭嚇得不輕。
“阿福,妳沒事兒吧。”
“我沒事……只是這心裏,不舒服。”
“是嗎?如果妳不介意,不妨和我說說。以前我學藝的時候,也會心裏不舒服。每次感覺不舒服的時候,我就會去找子龍傾訴。心裏有什麽話,說出來就舒服了……要不,妳試試?”
夏侯蘭關切的話語,讓曹朋心裏面感覺暖暖的。
他笑了笑,剛準備開口,卻聽房門篤篤篤,被人敲響。
緊跟著,房門拉開,荀衍站在門外。
“阿福,我想好了!”
“啊?”
“我決定,後天壹早,便啟程返回潁川。”
“什麽?”
“其實,我繼續留下來,也沒什麽意思。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做了,再繼續待下去,我心裏會不舒服。反正王景興在,聯姻之事,有他壹手操持就好,也不需要我再去花費什麽心思。
就這樣吧,妳這兩日收拾壹下。
明日壹早我去向張子布辭行,咱們先到廣陵,然後我會返回許都復命。”
說罷,荀衍掉頭就走了。
只留下曹朋和夏侯蘭站在房間裏,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亂了,壹下子全都亂了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