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恩義
曹賊 by 庚新
2018-6-12 20:59
自黃巾之亂後,私鹽猖獗。
鹽瀆廢置,以至於整個淮南,需要依靠東海私鹽供應。海陵縣,從原先的官鹽集散之所,變成了壹個荒涼的城鎮。人口驟減,殘破不堪。不過,海陵民風剽悍,曾經是廣陵重要的兵源所在。時至今日,海陵仍設有兵營,駐紮約五百兵卒,負責守衛廣陵郡東部門戶。
“妳是說,海陵是個兵營?”
“準確說,應該是壹個兵鎮。”
曹朋來廣陵的時間畢竟很短,所以對廣陵的情況,也並非特別了解。
他知道海陵是個縣城,也知道海陵有壹萬三千人口。但是他不知道,海陵還是壹個兵鎮?
“當年從鹽瀆轉出官鹽,有兩條路,壹是海西,而是海陵。
海西則轉運淮北,供應徐州;海陵轉運淮南,幾乎整個廣陵郡,還有江東北部地區,皆需經過海陵縣。所以,早在漢武年間,海陵便設有兵營。而且海陵兵馬,清壹色來自丹陽,好勇鬥狠,極為剽悍。自漢武年間至永平末年,這些海陵兵,就是淮南鹽路的守護者……”
“竟然還有這麽壹回事!”
曹朋不由得發出感嘆。
原以為,陳登只是讓他呆在海陵,給他個職務,沒想到……
“所以,海陵不設長,也不設丞。海陵尉,等同於是兼顧三職,同時執掌兵事,是壹個極重要的角色。在廣陵諸屬官長吏之中,唯有這海陵尉作為特殊。雖不過三百石俸祿,品秩也不算太高,但卻是壹個實權職務。公子任海陵尉,就等同於將廣陵東部三縣,掌握手中。”
“子山,海陵兵應該沒那麽容易對付吧。”
闞澤突然插嘴,向步騭發出質問。
想想也是,這麽重要的壹個職務,為什麽會交給曹朋?
廣陵,難道無人了嗎?
步騭點點頭,“海陵兵的確驕縱,而且不服管教。自朝廷廢置鹽瀆,棄海陵後,海陵兵幾乎是自給自足,沒有領取半分糧餉。海陵兵軍侯名叫王旭,乃桀驁之人。此前廣陵太守曾試圖將海陵兵重新收攏,但都被王旭等人趕走。陳元龍乃廣陵望族,對這些海陵兵,同樣束手無策。今日他任公子海陵尉,想來是對海陵兵已失去了耐心,順便向看看公子的手段。”
也就是說,壹次考驗?
曹朋眉毛壹挑:比狠嗎?
“恐怕,沒這麽簡單吧。”
闞澤沈吟片刻,在江堤上坐下。
江水拍打堤岸,水花飛濺,打濕了闞澤的雙腿。
曹朋也坐了下來,“闞大哥的意思是……”
“我聽說,曹公已經收兵了?”
“啊?”
“因為劉表和袁紹的緣故,曹公此次攻打張繡,似乎並不是特別順利,故而暫時返還許都。
關中李傕被殺,為曹公解決了西部之患。
而南部張繡,恐非朝夕之功。依我看,曹公三打宛城,恐怕未必會再對宛城用兵。曹公用兵,則張、劉壹體;曹公若不用兵,張、劉必會反目。到時候曹公不費壹兵壹卒,宛城唾手可得。此與賀公苗伐山越有異曲同工之妙,曹公得宛城,恐怕是早晚之間,無需再費心。”
闞澤這壹番話,使得步騭陷入沈思。
“德潤的意思是說……”
“接下來,曹公定會解決呂布。”
闞澤說罷,嘆了口氣,“可即便解決了呂布,尚有袁紹虎視眈眈。
哪怕等曹公打敗袁紹,江東局勢恐怕已塵埃落地。到那時候再想興兵,恐怕也不是壹樁易事。”
原來,這貨的心裏,還存著打回江東的念頭。
曹朋心裏壹咯噔,似有所明悟。
“曹公對徐州用兵,陳元龍勢必出兵相助。
但陳元龍此人,若非迫不得已,絕不會輕易和呂布撕破面皮。所以,他麾下兵馬未必會出擊,最有可能,是尋壹人替之。如果曹公戰事順利,陳元龍必然會隨即大舉出動;但如果戰事不順,他很有可能是坐視不理。到時候,恐怕就是要讓公子,為他在前面沖鋒陷陣了。
曹公贏了,他有助戰之功,公子不過是他的馬前卒;曹公敗了,他大可以推卸責任,說是公子擅自決斷,這樣壹來,呂布也奈何不得他。所以,他讓公子任海陵尉,他便立於不敗之地。”
曹朋心裏,倒吸壹口涼氣。
闞澤所說的事情,很有可能會發生。
鄧稷現在穩坐海西,壹旦曹操和呂布交鋒,海西定會出兵下相。
而同時,自己作為鄧稷的小舅子,自然也不可能袖手旁觀。海陵兵目下至少還在廣陵手中,到時候自己和鄧稷聯手,勿論勝敗,陳登都如闞澤所說的那樣,立於不敗之地,左右逢源。
這,也符合陳登的作風。
當初劉備在徐州,他歸附劉備;呂布得徐州,他又歸附呂布。
如果站在陳登的角度來考慮,陳登這樣的作為,似乎並沒有什麽錯誤,壹切是為了家族考慮。
可這樣壹來,就等於把曹朋推到了最前面。
曹朋有些記不太清楚,徐州之戰時,陳登是否從廣陵出兵?
但現在看來,這家夥深諳自保之道。有曹朋這個馬前卒,替死鬼,他可以安穩做他的廣陵太守。
怪不得,他不肯讓自己走。
想想也是,曹朋走了,又從何處,找來那麽好的替死鬼呢?
想到這裏,曹朋對陳登的那點好感,頓時煙消雲散:這個混蛋,倒是打得好主意!
不過,不管他心裏如何怨恨陳登,海陵尉之職,他絕不可能推掉。
沈吟片刻,他輕聲道:“如此說來,我們必須要盡快掌控海陵兵才行。我可不希望大戰開啟之時,手下是壹群烏合之眾。既然陳元龍出招了,那我接下就是。福禍相依,存乎壹念。”
“善!”
闞澤點頭,表示贊成。
步騭卻在思忖片刻後問道:“德潤,妳以為曹公,何時會對徐州用兵?”
“以我之見,最遲十月。”
步騭向曹朋看去。
曹朋立刻明白了步騭的意思。
步騭難道就想不出曹操用兵的時間嗎?當然不是……如果他連這點本事都沒有,日後也不可能成為東吳丞相。他是用這種方式,來提醒曹朋:如今已經五月,公子妳的時間,不多!
為賢能者,大都會講究壹個說話的藝術。
似禰衡那種狂妄自大,似田豐的剛愎直言……估計換做誰,都不壹定能受得了。
為上位者,要善於傾聽不假,可如果壹次次被下屬冒犯,恐怕也不會舒服。至少曹朋現在就覺得很舒服。步騭假作詢問,卻給了他明確的建議:務必盡快練出精兵,否則會有麻煩。
看起來,明天就得去海陵走壹遭!
曹朋這心裏面,暗自做出了決斷……
……
回到茅舍,就看見甘寧和夏侯蘭也醉倒了。
“子山先生,煩勞妳書信壹封,連夜送往海西。
告訴我內兄,從即日起,要做好臨戰準備。不過最好不要太張揚,以免被人覺察了意圖。”
步騭點頭答應,和闞澤回到廂房。
這二人壹走,曹朋才意識到,他面前還倒著四名醉漢。
輕輕拍了怕額頭,曹朋很無奈的笑了。
“小鸞,小寰,那幾副枕褥過來。”
“知道了!”
步鸞和郭寰回答道。
趁著這功夫,曹朋上前先把王買拖到壹旁,然後就見步鸞紅著小臉,抱著壹套床褥過來。
“就鋪在這裏。”
曹朋指著廊下說道。
他可是不想抱著四個醉漢回屋,更何況這四個醉漢,貌似都比他高,比他壯,比他重……
步鸞和郭寰鋪好了被褥,曹朋把王買拖到褥子上,然後又回身,將郝昭拖過來。
另壹邊,郭寰收拾桌子上狼藉的杯盤,而步鸞和黃月英趁著這功夫,又抱過來了兩套被褥。
“堂哥也真是,怎麽也不招呼壹下?”
步鸞壹邊鋪床,壹邊撅著小嘴,嘀咕步騭。
“子山先生有重要的事情,小鸞就莫要再責怪他了。”
說著話,曹朋將夏侯蘭拖過來,和王買郝昭並排躺好。然後又看了壹眼甘寧,曹朋連連搖頭。
這貨,好像是最壯實!
深吸壹口氣,曹朋又把甘寧擡過來,四個人壹順邊躺好,為他們蓋好了薄毯。
江風習習,站在門廊上,非常舒爽。
曹朋從黃月英手中接過毛巾,擦拭了臉上的汗水,“小鸞,小寰,收拾好了之後,早點歇息。”
“是!”
步鸞和郭寰,脆生生答應。
“臭阿福,從哪兒學來這拈花惹草的本事。”
兩個小丫鬟前腳剛走,後腳曹朋就被黃月英揪住了耳朵。不過,黃月英並沒有用力,那話語之裏,更多是壹種撒嬌。曹朋做出很痛的樣子,欸呦欸呦的湊過去,壹把將黃月英摟在懷中。
斜陽夕照,黃月英的雙頰羞紅。
薄薄春衫下,胴體緊繃,隔著衣服猶能感受到肌膚的火燙……
“啊呀,我什麽都沒看到。”
就在曹朋情不自禁想要親吻黃月英的剎那,忽聽壹聲嬌呼。兩人連忙分開,曹朋順著聲音看去,只見步鸞小臉通紅,雙手捂著眼睛。
黃月英輕輕捶打了壹下曹朋,努力平定了壹下聲音,“小鸞,有事兒嗎?”
“沒,沒事兒……只是想問壹問公子,是否需要準備醒酒湯。”
醒酒湯?
曹朋壹怔,旋即說:“不用了,小鸞妳去歇息吧。”
“嗯。”
步鸞聲若蚊吶的應了壹聲,轉身壹路小跑,消失無蹤。
不過,被她這麽壹打岔,曹朋和黃月英都有些不自然了……兩人牽著手,漫步到江堤上,欣賞那長河日落的美景。
“阿福!”
“嗯?”
“妳是不是有心事?”
“心事?”
“我能感覺得出,妳似乎心事重重。”
曹朋沈默片刻,呼出壹口濁氣道:“其實也算不得什麽心事。不過剛才德潤和子山與我分析了壹下,談起陳登為何要任我為海陵尉的事情……闞大哥說,曹公很有可能在年末用兵。”
“用兵?”
黃月英壹怔,旋即明白過來。
曹操,要對呂布用兵了!
她想了想,輕聲道:“曹公欲與徐州興兵嗎?”
“嗯!”
“……其實,這沒什麽奇怪。當初在江夏的時候,我曾聽阿爹說過:曹公欲定北方,必先伐呂布。呂布有虓虎之姿,為人反復無常,不可以輕信。如果不滅呂布,北方必難以平靖。”
曹朋點頭,“我何嘗不知?只是……”
“只是什麽?”
“我曾受人恩惠。”
黃月英楞了壹下,疑惑的看著曹朋,不懂他這‘受人恩惠’,從何談起。
曹朋在江堤上坐下,看著滾滾東逝的江水,沈默良久後說道:“郝昭,和他麾下二百精卒,皆拜溫侯所賜。當初我兄弟在海西時,可謂情況窘迫。無兵無將,還要面臨鹽梟與海賊的威逼。若無溫侯這二百精卒,我們即便能在海西站穩腳跟,也要付出巨大代價,而且……”
曹朋向黃月英看去,“大丈夫在世,當恩怨分明。
我身受溫侯之恩,卻要與他兵戈相向,非我所願……所以,我有些苦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下邳溫侯府中的旖旎,曹朋斷然不會告訴黃月英。
那,也算是他和貂蟬之間的壹個秘密。他所慮的,不僅僅是恩怨,還有郝昭的態度。不管怎麽說,郝昭是並州人,與呂布有同鄉之誼。況且他手下二百精卒戰力強大,如果他不能夠表明態度的話,勢必會給曹朋帶來巨大的困擾。曹朋想用郝昭,卻又有壹些隱隱的擔憂。
黃月英沈默了!
“我與伯道認識不久,我覺得,他應該不是那反復之人。”
“哦?”
“我看得出,妳對郝昭挺看重。既然看重,那妳就必須要相信他……要麽妳就不要用他,或者把他殺掉,將那二百精卒掌控妳手中。妳這樣子患得患失,到最後也只能是給自己平添煩惱。”
黃月英壹番話出口,令曹朋對她刮目相看。
史書中,對黃月英的記載不多。
但是可以看得出,諸葛亮壹世沒有什麽家庭的糾葛,黃月英的手段,可見壹斑。能說出這般殺戈果決的言語,令曹朋暗自點頭。自己的性格什麽樣?曹朋自己心裏可說是非常清楚。
月英,果真是我賢內助。
“至於呂溫侯……他與妳有恩義,自當報還。
可大丈夫不僅要恩怨分明,更要識得輕重。妳既然在曹公麾下效力,就不應該如此看重個人的恩怨。妳說過,曹公有大誌!北方早晚壹統,若不能早壹日滅呂布,百姓勢必深陷水火之中。那樣豈不是更加糟糕?妳想要報還恩義,大可選用其他方法。公義乃公義,私情歸私情……如果妳不能把這公私分清楚,又如何建立功業?阿福,我覺得妳應該果斷壹些。”
曹朋聽罷,不由得連連點頭。
“我得月英,從此無憂!”
他攬著黃月英纖細的小蠻腰,並肩坐在江堤上。
江水滔滔,斜陽似火。
在夕陽的照映下,兩人的影子漸漸合在壹處,再無半點間隙……
……
第二天,曹朋帶著甘寧步騭和夏侯蘭三人,領精卒五十人,趕赴海陵縣。
從東陵亭到海陵縣,距離並不算太遠。不行約半天時間,便來到了海陵縣城外的兵營門前。
營盤的面積不大,大約有三五畝地的樣子。
壹面火紅色大纛上,書‘海陵精兵’四個大字。不過在陽光下,無力的低垂著,看上去死氣沈沈。
不過,營盤裏的軍帳,錯落有致。
從外面看,雖顯得有些殘破,卻依然能感受到隱藏於其中的殺戈之意。
想當初,這支海陵精兵,曾保護整個淮南的鹽路不受襲擾。數十年的殺戈征戰,其底蘊猶存。
甘寧忍不住贊道:“這屯將,倒是個有本事的人。”
步騭說:“那王旭也算是壹個將才,海陵廢置以後,他硬是帶著五百精兵,不靠州府的糧餉,硬生生撐到現在。妳看整個廣陵郡,到處有水賊盜匪。偏偏這最偏遠的海陵,能太平無事。”
“他們靠什麽為生?”
“公子,妳說呢?”
曹朋聞聽,不由得笑了。
昨夜,他查閱過海陵縣的資料。
從表面上看來,海陵縣太平無事。可實際上,這支海陵精兵,就是海陵縣最大的盜匪集團。
想想看,壹無糧餉,二無補給。
靠著壹個只有壹萬三千人的小縣城,這五百精卒,如何生存?
人常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當兵吃餉,沒餉為賊。這天經地義,似乎也算不得什麽奇事。東漢末年,特別是從黃巾起義之後,官匪合壹的情況極為正常。打起旗號就是官軍,放下旗號就是盜賊。這樣的事情,官府同樣清楚,可是在大多數時候,他們也是無可奈何。
依稀,有壹種很熟悉的感覺。
眼前的海陵精兵,與當初在九女城時所遇到的義陽武卒何其相似?
但是不曉得,這海陵精兵能否和義陽武卒,相提並論。但不管怎樣,這支人馬,我要定了!
壹支百戰精兵,可不容易找到。
曹朋看了壹眼甘寧,忽而笑道:“甘大哥,我欲坐鎮中軍,卻無先鋒開路。”
甘寧聞聽,哈哈大笑:“公子欲尋先鋒,又有何難?甘寧不才,願領十人,為公子開路!”